第十四章：無宴不散（上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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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：無宴不散（上）
嚴卓爾醒來的時候，身邊守著兩個婢女。
一個婢女麻利地倒了一碗水遞到嚴卓爾唇邊，另一個婢女飛快跑出去。不一會兒，方旸、嚴父、奚瀾便匆匆趕來。
奚瀾搭上嚴卓爾的手腕把脈，片刻，眉頭放松，朝嚴父點點頭。
嚴父這才放心地松了口氣，說道：“蓬萊門，聽是沒有聽說過。想也不是江南的門派。卓爾，為父一定要為你報一劍之仇。”
嚴卓爾虛弱地點點頭，目光掠過眾人落在江南身上。她站在人群之後，略有驚惶，嘴唇動了動，好像想說什麽又放棄了。
於是他輕聲說：“父親，我想先休息了，還請父親和滴水大夫先回吧。嗯，阿旸，你可以留下來陪陪我嗎？”
卻是絕口不提江南，好像自己從未擋過劍。
好像江南並未存在。
嚴父和師父都輕輕離開了，江南仿佛一個傻子似的杵在房屋中央。方旸奇怪地看她一眼，轉頭，坐在了床邊。
江南臉上劃過毫不掩飾的落寞，倏然轉身離開。
“卓爾哥哥。”方旸緊張地絞著手指，擰過來，擰過去，話也不利索了，“你怎麽會，幫江南姐姐擋劍。我，我好害怕，如果，你，有個什麽三長兩短，我恐怕，恐怕……”說著，眼淚堪堪掉落下來。
嚴卓爾溫柔地擡起右手，替她揩去眼淚，低沈聲音好似蠱惑：“阿旸乖，不哭了。我很好……”
方旸抽泣幾聲，淚眼迷蒙望向嚴卓爾：“可是為什麽要救她呢，你會受傷的啊……”
嚴卓爾從錦被中伸出另一只手，撫上方旸，把她的手密密地包在掌心裏，滿足地喟嘆一聲：“阿旸，你一直在我身邊，就好了。”
方旸的臉驟紅。
嚴卓爾又說：“阿旸，我救的不是我的朋友江南，而是阿旸的朋友江南，是阿旸喜歡的姐姐江南。她若傷了，阿旸會難過的。所以，我不能眼睜睜地……”
“你受傷我就不難過嗎！”方旸忽然拔高了聲音，“卓爾哥哥也是阿旸喜歡的人啊！”
“阿旸……！”嚴卓爾激動地握緊了方旸的手。
方旸嫣紅的臉龐艷若三月的桃李。
咳，咳咳。情侶時間，請勿打擾。
江南的心如同昔年晉滅東吳時的千尋鐵鎖，沈入了江底。她幽幽地回房間，滿是哀傷和不解，又莫名地升騰起了怨懟。
嚴卓爾憑什麽對她這樣不理不睬？沒人逼他為她擋劍呀！又是何必，即便是她死了，也和他無關不是嗎？
眼前流水般滑過好多人的面容。嬉笑怒罵，最後定格在一張模糊又真切的臉孔上。
那一如昨日的笑容，不變的溫暖。
淒愴執著牛耳在心頭深刻，不流幹最後一滴血不罷休。沒有多少人對我好。在少得可憐的人中，除了師父，便只有你的溫情不會變質。
——驀然回首，微笑如舊。
可是現在，你又在哪裏呢？我明明知道永生崖是個有來無回的地方，卻仍抱著小小的可笑的希冀，希望未來的某一天，在我清晨打開大門的時候，可以看到你在門口，笑問早安……
忽的，有人在敲門。
江南一個激靈，難以置信地望向門口。她的願望，這麽快就應驗了？轉瞬又是苦笑。爾今並非清晨，又怎麽可能？
果不其然，方旸的聲音傳過來：“江南姐姐你在嗎？卓爾哥哥有話和你說。”
江南踏進嚴卓爾房間時，嚴卓爾的樣子還很虛弱。她滿懷愧怍地幾步上前，開口：“多謝嚴公子……”
“誒。”嚴卓爾出聲制止她，又對跟進來的方旸說，“阿旸，我有話單獨和江南說，你先出去吧。”
“哦。”方旸別扭地擺手，不情不願地退了出去。臨別時那流連在嚴卓爾身上的眷戀目光，讓江南一陣心酸。
面對嚴卓爾，她緊張得不知該說什麽才好。
嚴卓爾低低一笑：“江南，你怎麽，如此緊張？”
江南訥訥道：“嚴公子，你，本不必替我擋這一劍的。那樣，你就不會就像現在這般……”
“那樣的話，現在躺在床上的人就是你了。”嚴卓爾望著江南。
江南試圖避開嚴卓爾直白的目光：“他們，蓬萊門的目標本來就在我。”
嚴卓爾輕笑，蒼白的面容讓江南想起方曜病弱的模樣：“江南，自那日歡飲，我便視你為生平知己，為知己赴湯蹈火，在所不惜！那日我離你太遠，沒聽見那些人和你說了什麽，但是我看見了你的劍，我想他們，應是沖著你的劍來的吧。”
江南一滯，口氣霎時染上冷意：“嚴公子好眼力。”
事實上，江南語氣的變化，明眼人都聽得出來。但嚴卓爾充耳不聞，自顧自說道：“流華劍失蹤的消息江湖上並未傳聞，倒是洗華劍幾經輾轉，不知流落誰家。當年流華劍顧雨並沒有收徒傳劍，想來，這柄劍，只有顧前輩的後代才有資格持有了。”
他微笑望向她：“江南，我可說對？”
江南心生反感，又想看嚴卓爾好歹也是恩人，便認認真真扯了一個謊，誠摯的眼光左右不似在做假：“關於這，我也一直想不通，為何師父會傳劍於我。可憐師父，風姿絕代，卻，一個孩子也沒有……”
嚴卓爾楞了一下，忽然猛咳起來，蒼白的面龐泛起潮紅。
江南蹙起眉頭，仿佛想到什麽不對勁的事，身子己自發地去桌邊端了藥茶來。
嚴卓笑著擺手示意不用，江南放下茶碗，驀回首，目光如炬，好像要透過錦被看見紗布層裹的劍傷。師父說，是刀傷，在右肩胛上……僅僅是刀傷而已……
江南不自覺抽了抽肩。刀傷也是很痛的！
又胡扯了幾句，江南主動告辭。回到小院的時候，奚瀾端著一碗藥正在往方曜的房間走去。
奚瀾治藥一向嚴謹。熬藥端藥也絕不假借他人之手。
江南努力回想了一下，已經是第四次了。方曜再服一次藥的時候，就是他們離開的日子了。
在方府已逗留了將近一月，看看滿園菊花謝盡，忽然，她有些想念青猺。
她擡起右手撫上胸口，那枚圓圓的玉仿佛有潤潤的溫度輕輕暖著。
是夜，稀星，無月。
氣溫好似又下降了不少，炭盆烤得房間內很暖。好像屋主嫌太暗，在桌上點了一盞油燈和兩根蠟燭。
桌上有菜，但不是好菜，是下酒菜。王記的鹽焗花生，方府看門老頭的最愛，喝幾口小酒時必定少不了它。並州的大紅棗，在蜜水裏釀過，甜而不膩，夫人小姐們平日喜歡的小點心，男人們也會吃。菜只有兩樣，而量很大，花生尤其多。
有下酒菜，自然有酒。酒是好酒、洛陽名產，杜康。兩壇酒，一只瓷白酒壺，兩個酒盅。只是不知道會不會用到呢？
門吱呀一聲被推開，一個人影大大方方毫不避諱地跨了進來。影影綽綽的火焰在他臉上映出明暗的光影經緯。
他從善如流地順手闔上門，走到桌旁，拉開凳子坐下，撈過酒壇，晃晃，啪！一掌拍開壇口的泥封。土粒沒有掉入壇中，他掌中仿佛有一道引力，一段一推，土粒回到他的掌心，又全落在桌上。
江南坐在桌旁，直直看著青猺的一舉一動，看到最後，平靜的眼中浮起了艷羨。
青猺可真是……有一身好功夫呀！一提一推，盡顯功力！
青猺拍開酒壇，卻不喝，興致盎然地望著江南：“小江南怎麽知道，爺今晚上要來？”
江南拈起酒壺，給自己斟了一杯，道：“我哪裏知道。為了等你，我這桌小菜，可是準備了四天吶。”
青猺見了，推上自己酒杯，笑道：“小江南不尊老，只給自己倒酒，不給爺倒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，聽過沒？”
江南閑閑地瞄他一眼，端起了酒杯：“幼吾動以及人之幼，我還幼，你卻未老。來，幹杯。”
青猺故意板起臉：“小江南耍賴皮，哪裏來的歪理。實在該打！”
冷硬的神情在遇上江南笑吟吟的臉龐時立刻破功，青猺心情舒暢地托著酒壇和江南小小的酒盅碰了一下，兩人相視而笑。
青猺喝酒爽氣，咕咚一大口下去，江南才抿了薄薄的一點。他故意忽略江南眉間稍縱即逝的擰結，問：“小江南，若爺不來，你就夜夜等著？”
“是，直到你出現為止。”江南一臉堅定。
“你確定爺會來？”青猺又問。
江南一口飲盡餘下的酒，說：“不，我不確定。我是，在賭而已。”
“願聞其詳。”青猺挑起了濃眉，神色好奇
江南放下酒盅，目光盈盈望向青猺。青猺本是無意間瞟了一眼，到那間被那雙明亮溫和鎮定廣闊的眸子吸引住了。恰若時光流轉，他依稀記得，在大嫂的臉上，在他鐘情過的一個異國女子的臉上，都有這樣的一雙眼眸。
他腦海中掠過一個奇異的想法：莫非他們葉家的男人，都愛這樣的眼睛？
“我想，既然你要整垮方家，勢必要對方家了如指掌。知己知彼，百戰不殆。”江南平和的嗓音乍然敲響，“在湔雪家仇的驅動下，五年時間，足夠你在方府安插自己的眼線。如果是你的話。”
江南停頓一下，略去了未說出口的“一定會懷疑我”，繼續道：“應該會額外關註我。如此一來一定會註意到我已經連續四個晚上難備了花生米和蜜棗，卻在第二天早上把它們原封不動地送給仆人。也就是說，我在等人。而那個人，尚未出現。”
青猺愉悅的笑容不減，他含笑大口大口灌起酒，杜康的香味彌漫了一室。
江南也自斟自飲，緋紅慢慢浮上臉頰。
良久，青猺放下酒壇，抓了一把花生米，閑散地問：“小江南，紅芍那丫頭，可稱你意？”
江南忽然想起來，自己這房的丫環就叫紅芍。她當時奇怪了一下，在青猺初次夜訪的第二天，房裏的使喚丫頭就換了一個一看就很靈活的女孩子，人喚紅芍的。
江南於是笑著說：“很伶俐的小姑娘。”
“紅芍不小了，二八芳齡，只是個頭矮了點，長相嫩了點。你才不過……小江南，我倒沒有問過，你多大了？”
江南呵呵一笑：“紅芍看上去至多十四歲的光景。我嘛，人老了，和小姑娘不好比，明年開春就十八了。”
“才十八。”青猺眼中精光一閃，“容我多問一句，小江南，你是幾時開始練習秋，含梅伏雪劍法的？”
江南想了想，說道：“我四歲開始讀書，直到七歲開始練劍，十歲時，師父給了我秋葉劍法圖譜，十六歲時衍生出含梅伏雪劍。”
她註意到青猺這次沒有自稱“爺”而是“我”，而且她也很感激他用了“含梅伏雪”的名稱而非“秋葉”，這是不是說明，青猺開始不再當她是後生晚輩了？江南略有激動。
青猺大發感慨：“果然是有出於藍，而勝於藍！當年我葉氏家遭橫禍，江湖傳說大哥同時駕馭劍花十朵，我苦練至今，只不過七朵而已。祖訓說劍花數量並不僅由內力決定，可能，還有資質的吧。確實啊，大哥天資卓然，人都說葉氏有子！”
江南不禁黯然：“前輩超卓，晚輩望塵莫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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嚴卓爾醒來的時候，身邊守著兩個婢女。
一個婢女麻利地倒了一碗水遞到嚴卓爾唇邊，另一個婢女飛快跑出去。不一會兒，方旸、嚴父、奚瀾便匆匆趕來。
奚瀾搭上嚴卓爾的手腕把脈，片刻，眉頭放松，朝嚴父點點頭。
嚴父這才放心地松了口氣，說道：“蓬萊門，聽是沒有聽說過。想也不是江南的門派。卓爾，為父一定要為你報一劍之仇。”
嚴卓爾虛弱地點點頭，目光掠過眾人落在江南身上。她站在人群之後，略有驚惶，嘴唇動了動，好像想說什麽又放棄了。
於是他輕聲說：“父親，我想先休息了，還請父親和滴水大夫先回吧。嗯，阿旸，你可以留下來陪陪我嗎？”
卻是絕口不提江南，好像自己從未擋過劍。
好像江南並未存在。
嚴父和師父都輕輕離開了，江南仿佛一個傻子似的杵在房屋中央。方旸奇怪地看她一眼，轉頭，坐在了床邊。
江南臉上劃過毫不掩飾的落寞，倏然轉身離開。
“卓爾哥哥。”方旸緊張地絞著手指，擰過來，擰過去，話也不利索了，“你怎麽會，幫江南姐姐擋劍。我，我好害怕，如果，你，有個什麽三長兩短，我恐怕，恐怕……”說著，眼淚堪堪掉落下來。
嚴卓爾溫柔地擡起右手，替她揩去眼淚，低沈聲音好似蠱惑：“阿旸乖，不哭了。我很好……”
方旸抽泣幾聲，淚眼迷蒙望向嚴卓爾：“可是為什麽要救她呢，你會受傷的啊……”
嚴卓爾從錦被中伸出另一只手，撫上方旸，把她的手密密地包在掌心裏，滿足地喟嘆一聲：“阿旸，你一直在我身邊，就好了。”
方旸的臉驟紅。
嚴卓爾又說：“阿旸，我救的不是我的朋友江南，而是阿旸的朋友江南，是阿旸喜歡的姐姐江南。她若傷了，阿旸會難過的。所以，我不能眼睜睜地……”
“你受傷我就不難過嗎！”方旸忽然拔高了聲音，“卓爾哥哥也是阿旸喜歡的人啊！”
“阿旸……！”嚴卓爾激動地握緊了方旸的手。
方旸嫣紅的臉龐艷若三月的桃李。
咳，咳咳。情侶時間，請勿打擾。
江南的心如同昔年晉滅東吳時的千尋鐵鎖，沈入了江底。她幽幽地回房間，滿是哀傷和不解，又莫名地升騰起了怨懟。
嚴卓爾憑什麽對她這樣不理不睬？沒人逼他為她擋劍呀！又是何必，即便是她死了，也和他無關不是嗎？
眼前流水般滑過好多人的面容。嬉笑怒罵，最後定格在一張模糊又真切的臉孔上。
那一如昨日的笑容，不變的溫暖。
淒愴執著牛耳在心頭深刻，不流幹最後一滴血不罷休。沒有多少人對我好。在少得可憐的人中，除了師父，便只有你的溫情不會變質。
——驀然回首，微笑如舊。
可是現在，你又在哪裏呢？我明明知道永生崖是個有來無回的地方，卻仍抱著小小的可笑的希冀，希望未來的某一天，在我清晨打開大門的時候，可以看到你在門口，笑問早安……
忽的，有人在敲門。
江南一個激靈，難以置信地望向門口。她的願望，這麽快就應驗了？轉瞬又是苦笑。爾今並非清晨，又怎麽可能？
果不其然，方旸的聲音傳過來：“江南姐姐你在嗎？卓爾哥哥有話和你說。”
江南踏進嚴卓爾房間時，嚴卓爾的樣子還很虛弱。她滿懷愧怍地幾步上前，開口：“多謝嚴公子……”
“誒。”嚴卓爾出聲制止她，又對跟進來的方旸說，“阿旸，我有話單獨和江南說，你先出去吧。”
“哦。”方旸別扭地擺手，不情不願地退了出去。臨別時那流連在嚴卓爾身上的眷戀目光，讓江南一陣心酸。
面對嚴卓爾，她緊張得不知該說什麽才好。
嚴卓爾低低一笑：“江南，你怎麽，如此緊張？”
江南訥訥道：“嚴公子，你，本不必替我擋這一劍的。那樣，你就不會就像現在這般……”
“那樣的話，現在躺在床上的人就是你了。”嚴卓爾望著江南。
江南試圖避開嚴卓爾直白的目光：“他們，蓬萊門的目標本來就在我。”
嚴卓爾輕笑，蒼白的面容讓江南想起方曜病弱的模樣：“江南，自那日歡飲，我便視你為生平知己，為知己赴湯蹈火，在所不惜！那日我離你太遠，沒聽見那些人和你說了什麽，但是我看見了你的劍，我想他們，應是沖著你的劍來的吧。”
江南一滯，口氣霎時染上冷意：“嚴公子好眼力。”
事實上，江南語氣的變化，明眼人都聽得出來。但嚴卓爾充耳不聞，自顧自說道：“流華劍失蹤的消息江湖上並未傳聞，倒是洗華劍幾經輾轉，不知流落誰家。當年流華劍顧雨並沒有收徒傳劍，想來，這柄劍，只有顧前輩的後代才有資格持有了。”
他微笑望向她：“江南，我可說對？”
江南心生反感，又想看嚴卓爾好歹也是恩人，便認認真真扯了一個謊，誠摯的眼光左右不似在做假：“關於這，我也一直想不通，為何師父會傳劍於我。可憐師父，風姿絕代，卻，一個孩子也沒有……”
嚴卓爾楞了一下，忽然猛咳起來，蒼白的面龐泛起潮紅。
江南蹙起眉頭，仿佛想到什麽不對勁的事，身子己自發地去桌邊端了藥茶來。
嚴卓笑著擺手示意不用，江南放下茶碗，驀回首，目光如炬，好像要透過錦被看見紗布層裹的劍傷。師父說，是刀傷，在右肩胛上……僅僅是刀傷而已……
江南不自覺抽了抽肩。刀傷也是很痛的！
又胡扯了幾句，江南主動告辭。回到小院的時候，奚瀾端著一碗藥正在往方曜的房間走去。
奚瀾治藥一向嚴謹。熬藥端藥也絕不假借他人之手。
江南努力回想了一下，已經是第四次了。方曜再服一次藥的時候，就是他們離開的日子了。
在方府已逗留了將近一月，看看滿園菊花謝盡，忽然，她有些想念青猺。
她擡起右手撫上胸口，那枚圓圓的玉仿佛有潤潤的溫度輕輕暖著。
是夜，稀星，無月。
氣溫好似又下降了不少，炭盆烤得房間內很暖。好像屋主嫌太暗，在桌上點了一盞油燈和兩根蠟燭。
桌上有菜，但不是好菜，是下酒菜。王記的鹽焗花生，方府看門老頭的最愛，喝幾口小酒時必定少不了它。並州的大紅棗，在蜜水裏釀過，甜而不膩，夫人小姐們平日喜歡的小點心，男人們也會吃。菜只有兩樣，而量很大，花生尤其多。
有下酒菜，自然有酒。酒是好酒、洛陽名產，杜康。兩壇酒，一只瓷白酒壺，兩個酒盅。只是不知道會不會用到呢？
門吱呀一聲被推開，一個人影大大方方毫不避諱地跨了進來。影影綽綽的火焰在他臉上映出明暗的光影經緯。
他從善如流地順手闔上門，走到桌旁，拉開凳子坐下，撈過酒壇，晃晃，啪！一掌拍開壇口的泥封。土粒沒有掉入壇中，他掌中仿佛有一道引力，一段一推，土粒回到他的掌心，又全落在桌上。
江南坐在桌旁，直直看著青猺的一舉一動，看到最後，平靜的眼中浮起了艷羨。
青猺可真是……有一身好功夫呀！一提一推，盡顯功力！
青猺拍開酒壇，卻不喝，興致盎然地望著江南：“小江南怎麽知道，爺今晚上要來？”
江南拈起酒壺，給自己斟了一杯，道：“我哪裏知道。為了等你，我這桌小菜，可是準備了四天吶。”
青猺見了，推上自己酒杯，笑道：“小江南不尊老，只給自己倒酒，不給爺倒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，聽過沒？”
江南閑閑地瞄他一眼，端起了酒杯：“幼吾動以及人之幼，我還幼，你卻未老。來，幹杯。”
青猺故意板起臉：“小江南耍賴皮，哪裏來的歪理。實在該打！”
冷硬的神情在遇上江南笑吟吟的臉龐時立刻破功，青猺心情舒暢地托著酒壇和江南小小的酒盅碰了一下，兩人相視而笑。
青猺喝酒爽氣，咕咚一大口下去，江南才抿了薄薄的一點。他故意忽略江南眉間稍縱即逝的擰結，問：“小江南，若爺不來，你就夜夜等著？”
“是，直到你出現為止。”江南一臉堅定。
“你確定爺會來？”青猺又問。
江南一口飲盡餘下的酒，說：“不，我不確定。我是，在賭而已。”
“願聞其詳。”青猺挑起了濃眉，神色好奇
江南放下酒盅，目光盈盈望向青猺。青猺本是無意間瞟了一眼，到那間被那雙明亮溫和鎮定廣闊的眸子吸引住了。恰若時光流轉，他依稀記得，在大嫂的臉上，在他鐘情過的一個異國女子的臉上，都有這樣的一雙眼眸。
他腦海中掠過一個奇異的想法：莫非他們葉家的男人，都愛這樣的眼睛？
“我想，既然你要整垮方家，勢必要對方家了如指掌。知己知彼，百戰不殆。”江南平和的嗓音乍然敲響，“在湔雪家仇的驅動下，五年時間，足夠你在方府安插自己的眼線。如果是你的話。”
江南停頓一下，略去了未說出口的“一定會懷疑我”，繼續道：“應該會額外關註我。如此一來一定會註意到我已經連續四個晚上難備了花生米和蜜棗，卻在第二天早上把它們原封不動地送給仆人。也就是說，我在等人。而那個人，尚未出現。”
青猺愉悅的笑容不減，他含笑大口大口灌起酒，杜康的香味彌漫了一室。
江南也自斟自飲，緋紅慢慢浮上臉頰。
良久，青猺放下酒壇，抓了一把花生米，閑散地問：“小江南，紅芍那丫頭，可稱你意？”
江南忽然想起來，自己這房的丫環就叫紅芍。她當時奇怪了一下，在青猺初次夜訪的第二天，房裏的使喚丫頭就換了一個一看就很靈活的女孩子，人喚紅芍的。
江南於是笑著說：“很伶俐的小姑娘。”
“紅芍不小了，二八芳齡，只是個頭矮了點，長相嫩了點。你才不過……小江南，我倒沒有問過，你多大了？”
江南呵呵一笑：“紅芍看上去至多十四歲的光景。我嘛，人老了，和小姑娘不好比，明年開春就十八了。”
“才十八。”青猺眼中精光一閃，“容我多問一句，小江南，你是幾時開始練習秋，含梅伏雪劍法的？”
江南想了想，說道：“我四歲開始讀書，直到七歲開始練劍，十歲時，師父給了我秋葉劍法圖譜，十六歲時衍生出含梅伏雪劍。”
她註意到青猺這次沒有自稱“爺”而是“我”，而且她也很感激他用了“含梅伏雪”的名稱而非“秋葉”，這是不是說明，青猺開始不再當她是後生晚輩了？江南略有激動。
青猺大發感慨：“果然是有出於藍，而勝於藍！當年我葉氏家遭橫禍，江湖傳說大哥同時駕馭劍花十朵，我苦練至今，只不過七朵而已。祖訓說劍花數量並不僅由內力決定，可能，還有資質的吧。確實啊，大哥天資卓然，人都說葉氏有子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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